韦森:中国经济增长的真正隐忧

原文发表在《华尔街日报》中文版9月27日,这里节选的是后半部分。

隐忧有哪些?除了上面所举的那些持谨慎甚至较悲观的经济学们所提出的问题外──这些都明摆在那里,笔者的最大担忧,并不在于在4万亿刺激经济计划过后全社会投资的下行,也不在于中国企业的出口订单数量目前看来仍然只是恢复性的增长,而在于更深层的“制度与增长”的关系问题。具体说来,由于一些民营企业家对中国社会发展中的一些长期不确定因素以及自己财产安全问题的担忧,影响了他们的预期,导致他们扩张自己工商企业的动力正在减弱。

最近,从各种渠道得到的信息中获知,由于中国经济过去十几年的高速增长,加上近几年中国经济的货币化不断加速,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的一些民营企业家并不缺钱,或者说并不缺少进一步扩大自己企业和公司集团的资本。相反,不少民营企业家有着巨额资金,但目前却不知如何用。近年来,政府政策多变,且不可预测,加上社会不安定因素不断发生,社会的紧张度不断增强,导致许多企业家似乎都有某种社会大变局之前的那种不安。这一格局,实际上已经导致一些民营企业家很少有动力再去发展实业,去扩增自己企业的新生产能力,去发展自己的商业帝国,甚至也不去“炒煤”、“炒房地产”和“炒股”,而是把自己的资产尽量“变现(钞)化”,并设法移居国外,随之也把部分资产转移到国外。

在过去30多年的改革大潮中,尤其是在中国加入WTO之后千载难逢的出口贸易快速扩张的机会中,中国一大批民营企业家迅速崛起。他们由小到大,由弱变强,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工厂和企业集团。这是过去30年中国经济奇迹的一个最主要的动力源。如果未来中国的一大批成功企业家创生和扩大自己工商企业的冲动衰减了,任何政府刺激经济的计划,包括中国经济货币化的加速(极度扩张性的货币政策),以及股票一级市场源源不断的IPO,都将最终会是无效的,或者说就根本达不到预期的目的与收效。由此看来,尽早启动政治体制改革,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宪政民主政治和良序公正的法治社会,使全社会各阶层的人都有一个安全感,使企业家们都有一个光明和稳定的预期,已经是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到现阶段所刻不容缓的了。

我个人解读,温家宝总理不久前在深圳经济特区的一次讲话中所说的,“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保障,经济体制改革的成果就会得而复失”,“停滞和倒退不仅会葬送30多年的改革开放的成果和宝贵的发展机遇,窒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的勃勃生机,而且违背人民的意志,最终只会是死路一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的。

(本文作者韦森,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经济学博士,曾在剑桥大学经济与政治学院和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学社访学。主要研究领域为制度经济学和比较制度分析。学术著作主要有:《社会制序的经济分析导论》、《经济学与伦理学》、《经济学与哲学》、《经济理论与市场秩序》、《经济学如诗》、《思辨的经济学》以及《市场、法治与民主》等。本栏目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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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s Global Expansion (updating)

最近,《紐約時報》連續發表了幾篇文章,都與中國的“全球擴張”有關。“擴張”的目的地,分別是意大利小城Prato(普拉托)、倫敦、東歐的匈牙利、日本的三朝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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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ton

三周前的波士顿之旅,是一段期待已久的的旅途。波士顿,特别是剑桥的浓郁的文化和知性气息,以及它有别于纽约的简单、精致和小众令我陶醉。这段旅行,让我再次感叹生命如此丰盛的赐予。全套照片在相册里,从中挑选一些贴在这里。
 

Departure: Manhattan Bridge


Arrival: Boston South Station.  抓拍正在做清洁的小店美眉


哈佛


校园一景


校园里的沙排


哈佛法学院图书馆─真的比照片还要气派很多


校园草坪


查尔斯河


河对岸的商学院草坪


Frisby


查尔斯河边


河边画者


红顶建筑


Toddler


Biking girls


周日下午的嬉戏


Stata Center, MIT.  朋友称其为“地震楼”


MIT校园一景。带我参观的哈佛同学在MIT的一路上不停地念叨着,“(MIT)真是一个悲剧。”


帆影点点


Near Quincy Market, downtown Boston.


晚上睡的被子──来自北京,与中国人民大学2001级两千多名同学相伴四年的被套。看到它我感动得差点哭了…(对,左下角是我的脚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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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wife…”

劳动节那天中午参加一个聚会,先在哈佛广场集合,然后一起坐地铁去波士顿的唐人街吃港式早午茶。聚会的是二三十个肯尼迪学院的研究生,很多元,来自好些个不同国家;当然,还是以美国人为主。他们在哈佛读书有一年了,是同一个专业的,彼此都很熟悉。劳动节通常是美国大学秋学期的第二个星期一,这时候大家都还带着对新学年的新鲜感和暑期经历的新鲜回忆,见了面都相谈甚欢,气氛很是热烈。

虽然有几个学生带了朋友或家属,但像我这样临时入伙的并不多(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在肯尼迪读书)。这些学生都很热情大方,见了我这个陌生人都主动打招呼,问长问短。这多少让我有点不适应。我在纽约所处的环境里,每个人对于问别人的背景都很小心,像探地雷一样,生怕一语不慎就侵犯了别人的隐私。这些哈佛同学的态度反倒是我熟悉并欣赏的。

谈话通常以“Where are you from?”(当然,我是被问者)开头,有点像人大每周五的英语角。我说我从纽约来。在纽约干嘛呢?读法学院。“哦……”意味深长。这声“哦”让我隐约感到公共管理专业的学生对法学院学生有种比较复杂的观感。专业有些相近吧,但又不是那么接近;有点惺惺相惜,又有点准同行之间的互斥。世故点的在“哦”完后0.1秒后立刻开始感慨法律是多么难学,自己当年也考过LSAT,云云。不过有个看上去像新生代嬉皮士的细细高高的美国女生接下来的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you guys (law students) are too serious.  [me: oh really, how so?] [she just keep talking] …we are just earnest.  We actually believe we can save the world.

我觉得这位21世纪美国女嬉皮士的观察十分敏锐。这群肯尼迪学院的学生,平均年龄应该也有二十六、七了吧,但看起来是如此轻松、活泼、开心和天真,让人感觉他们是那种贵族家庭出生的、没吃过什么苦、没经过什么挫折、一心要拯救世界的小孩儿。这种气质,或者说气场,和永远都仿佛身负重担、对社会倍感绝望的法学院学生太不同了。

另一段对话则更有趣。一位说话带有轻度法国口音的同学对我进行了例行的查户口后说,”Oh my wife also studied law….blablabla…”我听到第一句就被雷了一下,以至于后面的都没有听清,只知道有提到那个臭名昭著的通过率很低的加州律考。主要是,明明我眼前是个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的女生,怎么一开口就说”我老婆……”我有点怀疑自己眼花了,于是又(在对方不太察觉的情况下)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短发,平胸,脸蛋、身材、穿着和声音都比较中性,难道是个男生?就这么一走神的趟儿,后面的话都没听清,只好支支吾吾地对付过去了。

后来问了一下我同学,果然是个女生,当然了,人家是同性恋。在纽约也没少见过同性恋,但直接大大咧咧说“我老婆”怎么怎么样的还是第一次碰到,在纽约好像一般都会说”my partner”如何如何吧。回家后查了一下,发现在麻省同性恋是可以合法结婚的(另外在康州、爱荷华、新罕布什尔、佛蒙特和华盛顿特区也合法),感叹一下自己又长见识了。


R&B Duo @ Harvard Square


Kennedy School of Govern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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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象為賓客

又是一年中秋節,謹用我最喜愛的一首中秋詩詞,獻上深深的祝福。祝MSN上的各位闔家團圓,幸福安康! 

念奴嬌 過洞庭 

[宋] 張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吸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爲賓客。扣舷獨笑,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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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ebrating the Fordham Law School Chinese Alumni Community

值此中秋佳節,修書一封給Fordham法學院的全體中國同學和校友,銘記我們這個集體的成長。Go Fordham.

“Over the years, Fordham Law School’s Chinese students hailed from institutions like Harvard, Yale, Columbia, U Penn and Cornell in the US, and Tsinghua, Peking, Renmin, Fudan, Shanghai Jiao Tong, Tongji, CUPL, ECUPL, BFSU and SUFE in China; and went on to join leading law firms and companies on both sides of the Pacific.”

From: Lawrence Zhan Zhang
Date: 2010/9/20
Subject: Celebrating the Fordham Law School Chinese Alumni Community

Dear Friends,

With Mid-Autumn Festival just around the corner, I’d like to take this opportunity to share with you the list of past and present Chinese students at Fordham Law School (in both the LLM and JD programs), and celebrate the extraordinary growth of our community over the past few years.

The attached document reflects the synergistic work of many enthusiastic FLS Chinese alumni.  A pilot study was conducted a few weeks ago to solicit comments and inputs, and opinions have been diligently sought as to the format of distribution.

We share our alumni information for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our community.  Since 2008, Fordham Law welcomes an average of 15 Chinese LLM students each year.  This past May, 18 Chinese LLM students and 10 Chinese JD students graduated from Fordham Law.  While many of us retain fond memories of the school, a more dynamic and interactive alumni network benefits all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Fordham Law Chinese students.

The concept of “Chinese alumni” at an American law school could be elusive, especially with regard to those in the JD program.  In general, it is defined by our common experience growing up in Greater China or under the Chinese culture, and the ability to speak and utilize the Chinese language. Arbitrary as the line could be, we made our best efforts to ensure that the list is neither under-inclusive or over-inclusive.  That said, further additions to our existing alumni community are entirely possible, and indeed, desirable.

Right now, there are exactly 100 people * in the list: — JD students, Class of 2007 to 2014, day and evening programs (33 **);

— LLM students, Class of 2011 (18);
— LLM students, Class of 2010, Winter (3);
— LLM students, Class of 2010 (18);
— LLM students, Class of 2009 (13);
— LLM students, Class of 2008 (8);
— Exchange students (6);
— Visiting student (1).

* 8 out of the 100 are from Taiwan;
** 9 out of the 33 JD students earned their PhD degrees before coming to Fordham Law.

Please feel free to share your thoughts on this initiative.  […]

It is my belief that our community will grow even stronger and more dynamic in the years to come.  This is just the beginning.

祝大家中秋快乐!

Best regards,
Zhan


Lawrence Zhan Zhang

Fordham University School of Law, J.D. Class of 2011
Fordham Journal of Corporate and Financial Law, Notes & Articles Editor
Chinese Business Lawyers Association, Vice President
http://www.cblalaw.org/

Chinese Business Lawyers Association, Inc. is a New York non-profit organization founded in early 2009. CBLA is a unique global forum of professional and social exchanges for legal, finance and other professionals with an interest in law and business in U.S. and China, without regard to location, ethnicity and language. CBLA now has about 800 members and frie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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砧声近报汉宫秋

同题仙游观 

[唐] 韩翃 (音“红”)

仙台初见五城楼,风物凄凄宿雨收。
山色遥连秦树晚,砧声近报汉宫秋。
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生小洞幽。
何用别寻方外去,人间亦自有丹丘。


有人评价韩翃“其诗多送行赠别之作,善写离人旅途景色,发调警拔,节奏琅然,但乏情思,亦无深致。”就是这样一首“但乏情思、亦无深致”的诗,在这个秋雨淅沥的黄昏让近来越发
“但乏情思、亦无深致”的我心有戚戚。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谢玄小字)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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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知此事要躬行

虽然CBLA Newsletter的工作一周前就已经完成,直到今天才有时间坐下来总结这个过程中学到的经验。编辑Newsletter对我和CBLA的同事都是一个探索和学习的过程。把编辑过程中建立和遵循的一些规则和规律总结了一下,周知同事。看起来已经有几十条规则了,但和我们编辑法律评论时要遵循的厚厚一本 bluebook rules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

信的开头写道:

From inception to publication, each CBLA Newsletter involves dozens of contributors, hundreds of emails back and forth, and numerous revisions, big and small.

任何一件精致的产品都需要用大量时间和心血来雕琢。这个过程或许是难以忍受的,但它带来的成就感也非比寻常。周五和华盛顿大学法学院的同学们在Midtown聚会,席间有人提到这份Newsletter并表示赞赏,让我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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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中国总商会:“美国金融改革法案对中国金融机构与企业的影响及如何应对”讲座暨交流会在纽约举行

8 月26日与美国中国总商会(China General Chamber of Commerce – USA)和Sidley Austin合办的Seminar on Dodd-Frank Wall Street Reform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是CBLA新的里程碑,也是我负责编辑的CBLA Newsletter 2010年秋季刊的重头戏。下面这篇新闻稿及图片来自总商会的网站。

http://www.cgccusa.org/CHN/Movie/MovieShow.aspx?id=2542

8月26日下午,由美国中国总商会、盛德国际律师事务所、旅美中国律师协会共同主办的题为美国金融改革法案对中国金融机构与企业的影响及如何应对》的专题讲座暨交流会在盛德国际律师事务所纽约总部成功举办。

盛德国际律师事务所作为业内顶尖的事务所全程参与了制定此次金融改革法案的咨询工作。该事务所此次邀请其在全美各个主要分支机构的合伙人专程飞赴纽约,为美国中国总商会会员量身定做,针对中国金融机构及企业可能遇到的问题进行了详细透彻的讲解。讲座涉及的方面非常广泛,包括对金融改革法案的背景、关键条款解释、衍生品改革、保险业变化等做了介绍,也讲解了金融改革法案对中资银行的影响、金融业域外效力的交换调控、法案对企业并购的影响、美国对外国并购的国家安全考虑、法案对房地产、能源、贸易等行业的影响、以及法案生效后的美国法律风险等内容。

此次讲座吸引了了超过120人的宾客前来参加,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总商会会员企业的代表,包括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招商银行、建设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联、中石化、中石油、中国国航、太平洋美洲等总商会会员骨干企业。美国中国总商会会长黎晓静在会上致辞,强调了中资企业深入研究新法案所带来影响的重要性,同时对盛德国际律师事务所和旅美中国律师协会的精心准备表示了感谢。旅美中国律师协会董事郝勇也在会上发言,介绍了该协会的发展历史和现状,并表达了今后与总商会进一步加深合作的愿望。纽约领馆商务参赞徐兵出席了此次活动。

美国金融改革法案在7月22日被总统奥巴马签署为法律,标志着美国政府在立法方面应对从2008年开始的这场金融危机所做出的努力已经划上了句号。这项厚达2300页38万多字的法案将美国金融机构置于更为严厉的监管之下,对消费者权益进行了适度保护,加强了政府在金融监管方面的权利,政府、金融机构、消费者、投资者的关系被重新安排。金融改革法案将很大程度上深刻地改变美国金融体系的版图。美国各大金融机构业务均将出现大规模调整,同时运营成本的提高将加速市场重新整合,而且美国政府对金融市场监督的权利被大大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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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今天您施密特了吗

淋漓尽致。 

刘瑜

现在房地产商卖房子很有技巧。为了在激烈竞争中吸引买主,策略之一就是给楼盘起洋名。比如明明是六环之外一个鸟不生蛋之处的楼盘,美名其曰为“香榭丽舍”,隔壁那个楼盘则叫“莱茵河谷”,再隔壁那个叫“曼哈顿寓所”。为什么呢?听起来洋气呗。

把产品打扮得洋里洋气以促销的,不仅仅是房地产商或者化妆品商,现在的学者们也深谙其道。比如,明明是推销专制思想,你绝不能上来就“董仲舒说过”,或者“张春桥指出”,你得说什么呢?你得说“施密特说过”。

施密特是谁?你可能会问。这就对了——如果连你都知道了施密特是谁,某些学者还怎么拿他来装神弄鬼。其实施密特,这个中国思想界的新款LV包,无非是希特勒第三帝国时代的姚文元而已。1933年加入纳粹党并被任命为纳粹法学家联盟主席,二战后差点在纽伦堡受审判,由于拒绝“去纳粹化”而从此被禁在德国任教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半个世纪后被一群中国学者八抬大轿抬到了中国的学术寺庙里供奉,虽然我理解“出口转内销”是乡镇企业提高产品价格的捷径,还是感到情何以堪。

比如,关于施密特,我国著名学者某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分别写道:

“在施米特看来,自由主义的毛病,就在于相信或幻想‘敌人’可以被转化或化解掉……自由主义者相信和平、理性、自由讨论和互利交换,但政治问题的最内在的核心,是‘保卫自己的存在方式’,是‘击退敌人’;它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政治上的‘敌友之辨’不是玄学或纯思辨,而是最现实、最具体、最性命攸关的事情……自由辩论、私有财产、法律的形式公正和趋利避害的市民阶级理性都无法消解或转化政治的内在强度。”

“在施密特看来,这种宪法至上的政治观念隐藏着深刻的政治危机。因为当一种政治力量准备摧毁整个宪政民主体制的时候,也就是说当政治陷入到施密特所说的 ‘非常状态’时,没有任何合法的力量可以挽救宪政民主体制……正是面对这种政治上最危急状态,主权概念才凸显出来了。换句话说,主权不服从宪政状态,而是在关键时刻拯救宪政状态。主权依赖的不是宪法,而是高于宪法的决断……施密特的理论实际上克服了自由主义的内在缺陷……正如施密特所说的,政治的首要问题是分清敌人与朋友。在敌人与朋友之间,不存在自由的问题,只有暴力和征服。这就是政治的实质,自由主义者往往不敢面对的实质。”

“把宪政搞成自由主义的法治形式,根本误解了政治形式的实质。施米特的决断论的含义是协调或并置政治原则和自由原则,强决策的国家并不缩减任何市民社会的自由成份。纯粹法学的自由主义宪政观念过于理想化,认识不到其中仍然存在国家的主权问题,自由的法治仍然必然表现为政治的专权。看不到自由主义国家中的政治(划分敌友)现实,要么是幼稚的,要么是自欺欺人。”

上述引文只是施密特中国粉丝团的众多言论之三而已,而且是我从上述学者们迷宫一般的文章里颇费周折地挑选出的三节最接近汉语的段落。由于字数关系,我只能挂三漏万。其实仔细一读呢,粉丝团的言论大同小异,翻译成大白话无非是:当社会的利益或者观念分裂到一个极端程度时,自由主义主张的理性辩论就可能没用了,而需要“主权者”分清敌我,借助于强力打击敌人。我不知道这样一个非常简单明了的意思为什么非要左一个“政治的反题”右一个“价值的僭政”来表述,甚至为什么需要绕道施密特来表达, 但表述方式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内容的千疮百孔。如果我是上述学者们课堂上的学生,肯定忍不住举手提问:

第一,我能理解“理性辩论”有不够用的时候,但谁来决定什么是需要“主权决断”的“紧急时刻”?57年储安平质疑“党天下”的时候情况够紧急吗?59年彭德怀庐山“反攻倒算”大跃进的时候紧急吗?62年七千人大会上刘少奇“形左实右”的表现紧急吗?76年清明节民众缅怀周恩来的时候紧急吗?如果“主权者” 可以大笔一挥随便指认甚至无中生有地制造“紧急时刻”,我们怎么办呢?

第二,施老师说政治的本质是“分清敌我”,那么,谁来“辨别”敌我以及怎样辨别“敌我”呢?希特勒揪出了犹太人和共产党员,斯大林揪出了“富农”和“托洛茨基份子”,我们曾经揪出了“地富反坏右”,为了继续讲政治,下一步我们该按照什么标准揪谁呢? 存款100万以上的人?一切爱看“非诚勿扰”这样低俗节目的人? 破坏稳定的“发帖犯”?“越级上访”的人?袁腾飞及其粉丝?如果“主权者”一不小心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大笔一挥随便指认甚至无中生有地制造“敌人”,我们该怎么办呢?

第三,就算“紧急时刻”可以为强权辩护,那么,如果政府可以“强权”人民,更强大的“霸权”国家“强权”我们怎么办呢?自认倒霉吗?如果B压制A是对的,为什么C压制B就是错的呢?比如,小布什在911之后的“紧急状态”下非常“决断”地分清了美国人民和恐怖分子的“敌我关系”,并一举发动了伊战“打击敌人”、“保卫自己的存在方式”,如此“决断”的领袖,怎么不见施密特粉丝团叫好、只见他们叫骂呢?是不是因为在恐怖分子炸了楼的情况下布什才“分清敌我”,彰显出他不如那些极左或极右独裁者想象力丰富?而真正的“决断力”必须表现在无中生有的能力里?

第四,那个频繁出现的“主权者”是谁呢? 某阶级成员吗?某党派成员吗?是公民吗?包括低俗节目爱好者、袁腾飞及其粉丝、存款100万以上的人以及发帖犯吗? 如果不是公民,又是指谁呢?按什么标准认定?体重在100斤至130斤之间、双眼皮、不爱吃麦当劳这个标准如何?也许还应该加上一条“有生以来感冒次数为偶数”?

其实,把施密特的逻辑推到极致,就是暴君或者暴民可以任意指定“敌人”、捏造不存在的“危险”、继而以“决断”的名义实施暴政,而这正是施密特能成为纳粹法学家的原因,也正是纳粹极权悲剧的逻辑链条,同时也是左翼极权悲剧的逻辑链条。回顾20世纪最大的悲剧,无一不是“主权者”在“紧急状态”下揪出“敌人”并施以“强力”迫害的情境。这样一个逻辑上漏洞百出、伦理上早已破产的理论,竟然被一大群中国学者作为学术地沟油回收过来,炒出油光滑亮的论文和书籍,搞得年轻学子谁不施密特一下都不好意思出门,这次第,怎一个正龙拍虎唐骏读博。

不错,施密特的问题意识不是没有道理:自由讨论有其力不所及之处,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可能依靠战争解决政治冲突(比如美国南北战争)。但是这种对强力的诉诸前提是“迫不得已”,即所有的对话空间都已被开拓和穷尽。换句话说,只有在罗尔斯的“公共理性”和哈贝马斯的“有效沟通”被穷尽的地方,施密特才可能有意义。但是在中国这种自由讨论仍然极不充分的情境下讨论自由的限度,在罗尔斯和哈贝马斯甚至都没出现的地方大谈施密特,好比一个300斤重的胖子刚减肥减了30斤,理论家们就开始对“他会不会太瘦了”这种“紧急状态”喋喋不休,问题意识错位到哪儿去了呢?直把加州当汴州了吧。

此事的另一个有趣之处在于,施密特中国粉丝团中的核心人物们很多都是反西方文化霸权的民族主义者。作为民族主义者,却如此钟情于用生硬的翻译体语言、晦涩的西方文本、掉西方书袋的方式翻山越岭来说教中国人,便是我,也感到了传说中的“吊诡”。我说,爱国能从爱汉语的轻盈灵动、从直视普通中国人的经验世界开始吗? 一个女孩一边桀骜不驯地说“漂亮是普世价值吗?”一边悲愤地掏出了粉饼、口红和眼霜,这我想起一个词,叫“自卑自负情结”。等等,我又想起一个词,叫“拧巴”。你能想象一群当代德国学者凑一堆,在那引用康有为捍卫德国,说着说着又对东方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吗?这个画面是如此之拧巴,简直是毕加索出品。对施密特迷们,我想说的是,其实,从朝阳区到海淀区,是可以不绕道阿尔卑斯山的,坐地铁10号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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